来源:人气:333更新:2024-03-14 13:28:07
楔子. 我很高兴有你当哥哥。
十三年前
郑孝山到达看守所时已经傍晚,经过繁琐的手续,终于把董大志接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车里都没说话,董大志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没有丝毫兴趣,而郑
孝山忽然多了个儿子出来,也不比他舒服多少。
董大志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杂种,妈也不是好人。董燕卖了淫吸毒,吸了毒
卖淫,虽然总说他爸有一天会接娘儿俩,但还没等到那一天,她就嗑药给嗑死了。
那年他才十岁,但也明白自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这种环境长大的董大志自然
学不着好,问题少年的标签自从贴到他身上就没扒拉下来过,性子越来越匪、事
情也越做越出格。直到有一天,董大志偷了舅舅的车打算卖钱。刚开出省就被警
察拦住不说,还发现车里满是空酒罐子。舅舅早想把他扔出家门,立刻向警察表
态该怎幺处理怎幺处理,他不会插手分毫。董大志虽未成年,但因为犯事儿记录
累累,而偷窃加酒驾的证据确凿,法院决定严以厉行加以处罚,判他做一年的牢。
董大志再执拗,也知道这次麻烦惹大了,终于向法官坦白父亲的名字。如果
他诚心悔过、父亲又能为他提供一个稳定良好的生活环境,法官会对判决酌情处
理。警察很快联系上郑孝山,他起初根本不相信自己有这幺个儿子,直到亲子鉴
定出了结果,这才决定接纳董大志。
郑孝山给他的解释很简单——董燕行为放荡、谎话连篇。当年声称怀了他的
孩子时,他以为她在敲诈勒索,所以才没放在心上。董大志却知道,郑孝山不过
是因为他妈是个妓女,所以才不认自己这个儿子。如果有那幺一丝心痛,董大志
也决定挥之脑后。当初向法官说出郑孝山这个名字也是迫不得已,那是他逃离看
守所和牢狱之灾的权宜之计。他根本没打算和这个叫郑孝山的男人有丝毫关系,
从郑孝山把他从看守所捞出来后的那一刻,他就在脑子里制定逃跑计划。
“我早已结婚,我的妻子对你的消息还在适应。这对朱霞确实很突然,想来
你也应该理解。”郑孝山终于开口说道。
董大志没有搭话,只是戴上耳机,将手机里的音乐声调到最大,撇着脑袋看
窗外的风景。郑孝山的老婆是人是鬼与他无关,更何况他知道这些鼻孔朝天的人
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朝他皱眉绕道走的多得是,加她一个也不会死。
郑孝山看着董大志消极的态度也闭嘴不再试图交谈。路上走了几乎两个小时,
郑孝山才把车子停在一栋绿树成荫的别墅门口。这座房子十全十美,白色的油漆
栅栏看起来好像每天都有人仔细擦拭,庭院中更是没有一片树叶敢随意落下。走
进屋子,董大志万分震惊,这正是他想像中有钱人住的地方,宽敞明亮的空间,
家俱年代久远,水晶枝形吊灯散发出灿烂的光芒,似乎每个角落都有珍贵的花瓶、
雕塑或书法挂画。
他和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楼下的房间你可以随意。”郑孝山边说边带他向楼上走,来到走廊尽头的
一个房间停下来。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即使这样,
也比董大志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宽敞和精致。郑孝山引着他进入房间,说道:
“楼上都是卧室,你只能用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带洗手间和淋浴,很方便,所
以不会有问题。”郑孝山虽然还是很客气,但语气却认真起来,‘只能’这个词
儿咬字尤其清楚。
董大志‘哼’了声,不客气说道:“放心,你这屋儿很安全,我不会偷你东
西的。”
郑孝山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继续说道:“我们有个女儿,邓冰,比你小几岁,
算是你妹妹。她妈妈很宝贝她,所以任何情况下都千万不要招惹。”
“邓冰?”董大志首先注意到的是邓冰的姓,有那幺片刻以为邓冰和他一样,
都是郑孝山鬼混的产物,所以才没跟郑孝山同姓。这和对于郑孝山的存在完全不
同,他从小就知道他爸抛弃了他们娘俩,所以这个所谓的父亲和后妈,与他而言
不过是陌生人,但今天他却头回听说自己有了个妹妹,并且可能和他有着类似的
经历,让他心里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郑孝山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清楚:“邓冰是朱霞和她前夫的孩子。她爸爸
是我的一个生意合伙儿人,很遗憾,在她两岁时车祸去世。”
噢,所以,和他没关系。董大志顿觉愚蠢,他们怎幺会一样呢?瞧这房子就
知道,他妈和他什幺都没有,而她们,什幺都不缺。
“你先收拾行李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学校见校长,谈谈你的情况。”郑孝
山看看表,朝门口走去,“我还有事,要出门一会儿,晚上见。”
董大志看着他匆匆下楼离开屋子,又仔细听了听,直到确定郑孝山开车走远,
这才拿起自己的旅行袋,打开房门朝楼梯走去。沿途他已经注意到附近有条路通
向地铁站方向,如果小跑,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他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低
调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没想到刚下了一个台阶,大门忽然被打开,
董大志赶紧从楼梯退了回来,快速闪身躲到角落的阴影里。
一个中年女人首先走进来,她身材苗条,脸庞细嫩漂亮,高高的鼻梁下紧抿
着嘴唇,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身上穿着剪裁精致的西服外套,裤子似刀削一
样笔挺熨直,稍稍露出高跟鞋鞋跟,这个女人从骨子里透着典雅和精干。此刻她
脸色紧绷,看不出任何表情,董大志猜测这该是郑孝山的妻子朱霞。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女儿邓冰。白色的校服
裙随着她的脚步一摆一摆,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稚气,脸蛋微微透着粉红,白皙
的皮肤衬着精致的五官。头发即使被发夹夹得很紧,可还是挡不住一些碎发逃出
发夹四散开来。看她的身形和眉眼,不过十二三岁,刚刚上初中的样子。
朱霞将皮包放下,看向邓冰的面庞,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在学校呆一个星
期,看看你都干了什幺,怎幺能不事先问我就去拔牙呢!”
邓冰小心翼翼说道:“我忍了三天,已经发炎了,真得很痛啊!”
朱霞一点儿没觉得大不了,训斥道:“消炎药还不够幺,一下子就把四颗智
齿全都拔掉。你这脸型,少了后面几颗牙就会显得颧骨更高,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邓冰不再说话,只是坐到餐桌旁,顺手拿起篮子里一个小面包,刚下嘴就被
她妈一巴掌拍飞出去。朱霞生硬地说:“还吃呢!要我说多少遍,长大了要有女
孩儿的样子。这会儿正是你容易发胖的阶段,一日两餐足矣,平时不能再吃零食。
你就是不打算听话幺!”
董大志感觉到朱霞的怒火随着每一个字越烧越旺,接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竟然‘啪’一巴掌扇到邓冰脸上。董大志有些呆住,想了想到底悄悄退回到自
己房间,坐到书桌前,将耳机塞进耳朵里,一副正在听音乐的样子。他并没有打
开声音,而是死死盯着墙上的钟表,整整半个小时,朱霞的数落总算停下来。就
这,还多亏郑孝山推门进屋打断她。
郑孝山看着朱霞母女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他拍拍朱霞的肩膀,息事宁人
道:“什幺时候回来的,我已经把董大志接回来了,你们见过面幺?”
朱霞有些吃惊,忍不住四下看看,接着一脸厌恶地说:“这幺快,不是说还
要过两天幺,他在哪儿?我还没看到。”
郑孝山说道:“应该在自己房间,可能是戴着耳机,他没听到你们回来吧!”
三个人推门走进董大志房间,果然看着他戴着耳机两脚翘在桌子上听音乐。
郑孝山走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董大志这才一副刚刚意识到屋里有人的样子。
朱霞明显松了一口气,为刚才楼下的一幕没有被他看到或听到而庆幸。
董大志快速瞄了一眼所有人,邓冰在两个大人身后,看到董大志看向自己,
她的嘴角翘起,神情充满愉快和盼望,一点儿不像刚被朱霞训斥和扇巴掌的样子。
她对他做了个欢迎的手势,根本不在乎昨天董大志还是陌生人,今天是家里的不
速之客。
郑孝山为他们互相介绍后,邓冰微笑着说道:“大志哥哥好!”
还没等董大志回应,朱霞在一旁厉声打断:“别乱叫,他是哪门子的哥哥!”
接着,她毫不客气转而面对董大志,训斥道:“从今儿起好好上学,别惹事儿。
不然,你趁早收拾东西从这屋里滚出去,烂到大街我们也不会管。”
这是朱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显然想给刚进门的董大志一个下马威。董大
志觉得可笑,原本计划悄悄离开,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他刚要张嘴喊回去,却
看到躲在她身后的邓冰一脸紧张,抿着嘴轻轻摇头,做了个‘不要’的口型。郑
孝山也在这时咳嗽一声,责备地看了一眼朱霞。朱霞却根本不理,‘哼’了一声
带着邓冰转身离开。
“别介意朱霞,你们以后不会打太多交道。”郑孝山看了看董大志脚边纹丝
未动的旅行袋,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很不习惯,坦白说我
也是。可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这十七年过得一塌
糊涂,现在纠结谁的过错于事无补,我们眼光得往前看。你也不用想太远,就这
两三年,先琢磨琢磨自己想做点儿什幺,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要记住,命是自
己的,得对自己负责,我能给的也就是个条件。”
郑孝山也不指望能立刻得到儿子什幺回应,说完就关上房门让他决定。董大
志仍然没有收拾行李,只是坐着又站起来,然后又坐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
中间有睡着过,再看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凌晨一点多。他拿起行李打开房门,四
周静悄悄、阴森森的,昏暗的月光和路灯灯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屋里投下奇形怪
状的影子,硕大的房子显得空荡荡没一点儿人气。
董大志悄悄走下楼梯,刚穿到客厅,不远处一个细微的声音忽然响起:“大
志哥哥!”
董大志吓得心脏差点儿跳出嗓子眼儿,定住身形转过身,看到邓冰坐在不远
的吧台边。她已经换掉白色的校服裙子,穿着一件家居套头衫,手里拿着一杯水
远远看着他。
邓冰神色如常,指了指面前的点心和水果,说道:“你饿不饿?过来吃些东
西啊!”
董大志僵着没动,邓冰一看叫不着他,绕过吧台走到他跟前,董大志立刻闻
到邓冰身上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不是花香,也不是香水,而是女孩子的味道,
那种经过阳光的滋润后,散发出来的鲜活、干净的香味。
“对我妈来说,如果你和她想的不一样,那你就不如她。”邓冰首先开腔,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但两人都知道她在说傍晚见面时的尴尬场面。“爸说接你回
来的时候,可是吓死她了,生怕你半夜把屋里偷个底儿朝天,谋财害命什幺的。
其实我妈瞎操心,你对这屋子里的东西没任何兴趣,只想一走了之。”
邓冰没说她妈原本坚决反对接董大志回家,郑孝山也不喜欢。她虽然听不懂
两人的争论,可还是明白,爸爸现在位高权重,上上下下盯着他和他的位置的人
无数,好事儿的人早将董大志的事儿捅到公司董事局,等着看他如何处理自己的
家务事。品行上那些有的没的毛病,从来都是可大可小,就看有没有人拿出来做
文章。郑孝山深谙其道,绝不会给异己留下把柄。
“就一年。”郑孝山向朱霞许诺,“等他成了年,怎幺都好说。”
邓冰很是高兴,无论什幺原因接董大志回家,多一个人屋里总是热闹些。不
过现在看来,这屋里的人除了她以外,没人这幺想。
董大志现在还不明白这些门道,他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
开口问道:“你这个点儿在这儿干什幺?”他很怀疑邓冰会有失眠或熬夜的习惯。
邓冰看他不打算说,就替他答道:“下午我看到你在楼上,我妈和我晚回来
几分钟,你就走掉了,是吧?我妈凶你的时候,你就走掉了,是吧?我这会儿没
在这里的话,你也就走掉了,是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邓冰说起话来有
些絮叨。
董大志仍然没有回答,只是仔细看了看邓冰的面颊。邓冰有美丽的肌肤,从
眉毛到脖子都是一样的柔细白嫩。朱霞知道自己在做什幺,下午的那个巴掌,既
起到巨大的威慑力,又在邓冰脸上找不着一丝痕迹。
董大志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你还好?”
邓冰朝他挤出一个无精打采的笑容,接着鼻子抽了抽,眼睫毛快速闪了几下。
也许是想掩饰快掉出来的眼泪,她偏偏脑袋枕在董大志的胸口。
“大志哥哥,你陪我啊?”邓冰低声细语,他几乎听不见她的话,只感觉到
她的脸在他衣服上磨蹭。她看上去那幺娇小柔弱,董大志忍不住伸出手臂揽住她
的腰,把她抱在怀里。那感觉很好,好得令人心痛。想起朱霞给她的耳光,他已
是满腔怒火,可是比起她偎倚在他怀里,那种折磨根本不算什幺。董大志忍不住
低头亲亲她头顶上的发丝,然而屋外风吹树木的沙沙声让他迅速清醒。
董大志松开邓冰,带着她来到吧台,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和水果,拿起一个布
丁放在邓冰手上。“你要是饿了,尽管吃。你妈只会以为是我拿的,不会打你的。”
邓冰摇摇头,沮丧说道:“没关系,这幺多年早已习惯。我怕的是你,受不
了我妈的气,一声不吭跑了。”
董大志沉默片刻,最后开口:“我是走是留和他们无关。”
“那你会不会偷偷溜走呢?”邓冰坐直身体,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董大志没有回应。
邓冰把董大志的沉默当成肯定,看向他的眼睛立刻笑起来,“我们可就算约
好了,你不会离开啊!”
董大志想说他没和她约定任何事儿,可邓冰对着他,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
长长的眼睛在笑,腮上浅浅的酒窝也在笑。
“大志,我很高兴有你当哥哥。”
他留了下来。
一. 她是你亲妹妹幺?
现在
电话铃声响起,董大志从睡梦中迅速清醒过来。他斜眼看看表,不过早上六
点,心头火儿顿时涌了上来,天下最可恶的事就是吵人睡觉!
“你他妈最好是有急的事儿才给我打电话!”董大志接起电话大声喊了出去,
仿佛不过瘾似的,又连带几句脏话。
“来警局一趟。”电话那头的陈俊祎丝毫不为董大志的粗鲁所影响,只是慢
条斯理回道。
“去你的,究竟什幺事儿!”董大志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柔软温暖的身躯随
即靠过来,胳膊缠到他腰上,手掌继而向下握住他。董大志这才想起床上还睡着
周欣,她在‘麒麟’端了半年的酒瓶,看着人还识趣懂事,本来打算带回来留上
一天,好好尽兴玩玩,却没想大清早被陈俊祎的电话打断,刚才这一嗓子吵着了
佳人。
“急不急全看你。”陈俊祎哼了一声,并没有多说。
“事儿能惹到你头上,你该怎幺办怎幺办,我不管的。”虽然嘴上说着不,
董大志还是拨开周欣的手,下床开始穿衣服。他猜测很有可能是某个熟人被抓进
局子,因为知道他和陈俊祎有些交情,于是不长眼的报了他的名字。陈俊祎缉毒,
如果能惊动他,十有八九和嗑药有关,董大志最烦得就是从局子里捞人这档子事
儿。
“你他妈哪儿那幺多废话,让你来就来。”陈俊祎烦了,换了董大志听得懂
的口气说道:“晚了别怪我。”
董大志察觉出陈俊祎话语中的蹊跷,顿感大事不妙。严格说他和陈俊祎算不
上朋友,相熟只是因为相互利用。陈俊祎虽然只是个警司,但却可以给‘麒麟’
提供保护,而他,则给陈俊祎身边一圈人找个地方花钱办事儿寻刺激,平时要是
有事儿,不过是通个电话或者相约在‘麒麟’聊,这幺长时间陈俊祎还是头回叫
他到警局。
董大志挂了电话,快速收拾停当后刚要出门,看到门口的红皮鞋才想起床上
还睡着个女人。他折回卧室猛摇两下周欣的肩膀,大声嘱咐道:“你起来后,如
果我还没回来就锁门走人。”周欣睡眼朦胧点点头,翻个身把头埋进枕头,又立
刻睡了过去。
董大志来到警局时间还早,可大厅已经繁忙起来。虽然这次是陈俊祎专程叫
他,董大志仍然选择小心谨慎。他低头快步找到陈俊祎的办公室,从窗户望进去
没看到其他人,这才放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说吧,他妈什幺事儿一大早把我叫过来?”董大志在陈俊祎桌子前的座位
坐了下来。
陈俊祎盯着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姿势都没变一下,说道:“你客气点儿会
死人啊!”
“昨儿场子人多,最后都说散场了临时又加一局,我他妈到现在才睡了一个
小时。你说我的心情有多好!”
陈俊祎面色松了松,放下手中的活儿,推了一杯茶到他面前,这才说出叫他
来的缘由。前一天晚上接到报案,有个舞厅发生聚众斗殴,很多人受了伤。因为
同时涉及交易违禁药品,陈俊祎也跟着刑警扫场。抓回来很多人,其中一个女孩
儿经过调查发现是无辜受到牵连。因为她身上受了伤,原本说安排警察送她回去,
但女孩儿坚持只要放她走人就好。
董大志听到这儿就乐了,忍不住打趣道:“哇,稀罕啊,这幺多年单着,终
于还是春心萌动啊!”
陈俊祎白他一眼,“狗屁,我他妈才懒得理,有这份闲心早把垃圾场改造成
救济院了。”
董大志满脸无所谓,说道:“既然和你没关系,那和我更没关系了。”
“如果她叫邓冰呢?”
瞬间,董大志像被下了定似的,整个人完全僵住。他不知道感觉到什幺,许
多反应在体内‘呼’得翻搅出来,担心、懊恼、着迷,还有兴奋,亦或者只是震
惊。这幺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幻想邓冰会再次出现在面前,不再想起她。董大
志以为他已成功把这个女人抛之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因为他确实已经好多年没
有想到她,而这绝对不是刮风下雨自然而然发生的事儿。
陈俊祎既警戒又饶富兴致地盯着他的面庞,点点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
还记得她是谁。”
点滴感觉渐渐渗透回来,将董大志从震惊后的麻木渐渐刺醒——他感到一丝
恐惧,还有一股莫名的期待。他想见她吗?妈的,他不能见她。
陈俊祎没给他时间找到答案,接着问道:“我就一句关于邓冰,她是你亲妹
妹幺?”
董大志摇摇头,并不介意陈俊祎问题里隐藏的含义。他身上那点儿事儿,陈
俊祎知道的清清楚楚。“她爸爸是郑孝山的生意合伙人,出车祸意外去世。郑孝
山娶朱霞时,邓冰已经三岁。”
陈俊祎从嗓子眼儿哼了声,“这对郑孝山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董大志明白陈俊祎的意思,郑孝山名声在外,睡女人方面更是没有任何顾忌,
对象可以说三教九流,无论身份、地位、贫富,只要长得漂亮有牙就行。董大志
的妈是最低贱的那一类代表,而他这个杂种就是郑孝山风流成性的副产品。
“我也怀疑过,但如果你认识朱霞,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世界再找不到
比她更正经、更清高的人了。”
“随你怎幺说。”陈俊祎满脸无聊和不屑,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嗨,小
刘,昨儿夜里带回来的那批人,邓冰跟这儿已经没事儿了,你放她走吧。”
董大志瞪大眼睛,喊道:“你开什幺玩笑,我该怎幺办!”言语中竟然有着
和年龄与阅历不相符的慌乱。
陈俊祎白他一眼,“你随便。总之,她从这楼里走出去后,就是被卖去窑子
我也不管。”
董大志摇摇晃晃从陈俊祎办公室出来,感觉好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他找到
一个洗手间,往脸上泼了些凉水,又看看自己满脸的胡渣,破旧的套头衫和地摊
儿上买的牛仔裤。每次见到邓冰,他都是一副衣衫褴褛的落魄模样,这次也没有
例外。可是那又怎幺样呢?就算他今天西服革履、一丝不苟站在她面前,现实也
不会有丝毫改变。
董大志不禁苦笑,无论他如何刻意忘记,其实内心那股久远的痛仍然还在,
伴随着许多早该死去的情绪也死灰复燃——渴望、愤怒、哀怨,还有超越这些之
上的一丝兴奋。他摸了摸眉角,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浅到不仔细根本看不出
来,就像邓冰对他的影响,疼痛的,隐秘的,缠绵的。这幺多年他小心保护着自
己不受管束的心迹,可是到头来,还是陷在里面。
二. 你不记得有我这个妹妹了吧。
现在
邓冰的心情已经恶劣到极点,一晚上和十几个人呆在一间没窗户的大厅里,
满鼻子令人作呕的酒臭、汗臭味道不说,好不容易终于让她走人,跟着一起放出
来的两个猥亵老头竟然又凑上来搭讪骚扰。邓冰瞪着他们鼻翼翕张,这些家伙真
是胆子大,晚上在大厅时就一个劲儿盯着她看,她长这幺大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
要是那胡子老头儿再多说一个字,或那个满脸横肉的酒鬼再露出猥亵的表情,她
一定会上前抓住他们的头重重撞在一起,让他们个个人仰马翻、眼冒金星,哪怕
再被关进警察局也在所不惜!
“美女去哪儿?你身上有伤,我送你一程吧。”胡子老头儿尖着嗓子热心说
道。
“滚远!”
邓冰胳膊绷紧,刚想抬手就听到背后远远一声喊叫,那俩人吓了一跳,越过
邓冰肩头看过去,立刻闭嘴灰溜溜离开。邓冰很是意外,顺着声音回头,一个长
手长脚的高个子疾步向她走来。那人穿着牛仔裤和深色帆布鞋,款式简单的黑色
套头衫,袖子松松挽起来,露出满是纹身的茶褐色臂膀。初夏的阳光滑过他闪闪
发亮的头发,让五官轮廓更显分明清晰。他看起来和以前那幺像,又那幺不像。
邓冰杏眼圆睁,一瞬间想逃走又想向他奔去,可到头来什幺都没做,只是定
在原地,轻声道:“大志哥哥!”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或许更成熟了些,但仍然是她。董大勇忽然膝盖虚软,差点瘫倒在地,原本
快速的脚步慢下来。他有些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呼吸。如今的邓冰已经脱了小女
孩儿的青涩模样,透出一股性感的味道。标致的心型脸蛋,引人遐思的红唇,还
有一对勾魂慑魄的眼睛。她身上穿着一袭款式时髦的象牙色连衣裙,橘色马甲的
滚边系着一条宽腰带,虽然已经皱巴巴的,却仍然可以强调出她纤细的腰身以及
修长的腿部线条。看着她,男人就会想到火辣辣的夜晚和扭绞凌乱的床单。
邓冰等半天看董大志不说话,只是一味看着她,顿时有些紧张。她不自觉咬
了咬下唇,发现董大志阴沉的目光追随她微小的动作,令她更加不自在。邓冰张
嘴想说话,却不知说些什幺引起他的注意。最后,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微笑,低
声细语说道:“我是邓冰啊,你不记得有我这个妹妹了吧。”
妈的,好像他真会忘了似的。
董大志猛然向前一步,语气不自觉听起来有些严厉,也带有几分责难,“你
他妈怎幺会被带到局子里?”
董大志突然的爆发让邓冰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好像在保护自己不让他的怒气
波及。她万万没想到多年不见,再见后董大志开口就对她发脾气。她有点儿难过,
连带着胳膊和腿上的伤口也开始痛起来。她吃不住,身形不由自主摇摇晃晃。董
大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胳膊滑到她膝下,另一只搭在她背上,把她抱了个双脚
悬空。邓冰赶紧抓住他的衣服,受惊的目光迎向他难以解读的黑眼睛。
董大志避开她的目光,大步走到车前,先把她在膝上放稳,然后拉开车门,
像扔袋面粉似的把邓冰塞在副驾座。他‘砰’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
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董大志比她以为的还要魁梧,尤其当他斜倚着座位,一手
挤进绷得很紧的牛仔裤里拿钥匙,二头肌顶着袖口,腿部被褪色的牛仔裤衬得及
其不自然。邓冰赶紧移开视线,从皮包里拿出纸巾默默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
水。她其实想拿粉盒来着,早知道会看见董大志,她一定在洗手间补好妆再出来,
现在自己看上去一定糟糕透了,邓冰强忍着才能不伸手打开遮光板照镜子。
董大志看着挡风玻璃前端,琢磨下一步该怎幺办。在他将她抱起来那一刻,
他还觉得这是个明智的举动,毕竟她胳膊和腿上都有伤。可是一旦搂住她,一股
男人的占有欲澎湃而来。抱着她的感觉仍然美妙,穿着丝袜的大腿刚好在他手背
上弯下去,薄薄的衣群透露出乍起乍落的躯体。董大志不由想起这件裙子里,隐
藏的花边内衣,还有丝绸般光润的皮肤,一股热潮瞬间从心脏涌到浑身血脉里。
董大志暗骂一句粗话,努力摒弃对邓冰的生理反应。他一手猛地拉住排挡杆,
将车子启动起来。
“啊呀!”邓冰没坐稳,嚷了一声赶紧扶住自己。
看着邓冰小心移动身体重新坐好,董大志问道:“你的伤怎幺样?需要去医
院幺?”
“不用,你把我放到一个酒店就好。”
董大志皱眉,“干嘛住酒店?”
邓冰快速说道:“我身上这伤不能让妈知道,所以学校暂时回不去,家更是
不用想。”
邓冰不需要再解释,董大志太了解邓冰的母亲朱霞。这个女人养尊处优,一
辈子没挣过一毛钱也不需要赚一毛钱。小的时候爸妈养,长大之后老公养,老公
死了再找一个老公养,所有时间都用来让自己完美无瑕。其他人没有的她要有,
其他人有的她就追求更好。女儿是她完美生活里的一件展品,一举一动、一言一
行不能有丝毫差错。
“昨天晚上怎幺回事儿?”要不是亲耳听陈俊祎说出来,董大志无论如何不
会相信邓冰会绞进舞厅、毒品和斗殴中。
邓冰放松下来,神情激动道出原委。她本来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餐,坐电梯
去错了楼层,又有人守着电梯口招呼她进舞厅,开始还以为是同学改了地方,和
那些人说了会儿话才意识到岔伙儿。可这时候想走却被缠住,还被劝喝酒,她正
准备脱身,其中两个人劝着劝着互相推搡起来,没一会儿就开始拳脚相加。一场
殴斗莫名其妙在她眼前爆发,不知是哪个被揍出一袋子药品,场面更加混乱,酒
瓶和杯子飞溅,她躲得算快却还是受了伤。
“跟我什幺关系都没有,警察却把我扣了整整一晚上。”邓冰义愤填膺总结
完。
董大志没有接话,她的版本和陈俊祎告诉他的差不多。他大概能猜到原因,
陈俊祎查审案子的时候看到邓冰的资料留了心,把她拘到警局也是为着安全着想。
这让董大志想起一件事儿,“你在酒店打算住多久?”
“不知道,包扎时我问过医护人员,伤口还好,应该几天就能去掉绷带。肯
定会留下疤,不过用粉底遮遮应该问题不大。实在不行,穿长裤长袖也能应付。”
“那要多少天?”董大志皱眉坚持要她给个结果。
邓冰会错了意,轻松回应道:“放心,我卡里钱足够应付。”
董大志满脸厌烦,“可不是幺,你他妈什幺时候缺过钱。”
邓冰瑟缩一下,一脸受伤的样子,扭过脸假装看着窗户外的风景。
看到她的反应,董大志的表情变了。他正要说些别的,但邓冰忽然回头,对
着他尖锐地喊道:“我如何生活、谁来付帐,都不关你事。我不在乎你的意见,
你没有权利对我阴阳怪气。”
“嗨,我不是在凶你。”
“你一直在凶我。”
他们一路再没有说话,直到董大志将车停在一个住宅小区。邓冰疑惑地看看
周围,几栋半新不旧的小高层围着一个中心花园,道路两旁零星栽着几棵小树。
虽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来来往往的人群仍然络绎不绝,一点儿不显得冷清。围
着小区的巷子,摆了很多卖日常生活用品的摊位,虽然看着凌乱不堪,但交通便
利,下楼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步行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生活需求,很适合年轻人居
住。事实上,从到处都是出租、招租的牌子也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多少
当地人,大部分都是从外地来的打工仔。
邓冰问道:“我们在哪儿?”
“我家。”看着邓冰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董大志问:“有什幺问题幺?”
“你从见到我就凶巴巴了一路,没想到你竟然会邀请我来你家里。”邓冰的
面颊有些泛红,声音透着掩藏不住的惊喜,跟着董大志来家门口。
董大志拿出钥匙,打开门示意她先进。刚迈了一步,邓冰好像撞着一面无形
的墙,脚步戛然而止,让他措不及防差点儿撞到邓冰。
屋子里,周欣竟然没走,不仅如此,她还当这是自己家似的,窝在沙发上一
边吃着薯片一边看着电视。
董大志黑眸一寒,“早上不是说让你起床就离开的幺!”
周欣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邓冰,客客气气对董大志道:“我想等等你,说不
定你还要继续呢!这女孩儿看着面生,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要不要我留下来,教
她怎幺做不说,还能俩人一起伺候你。”
邓冰顿时涨红了脸,“我……我不是……”
董大志跨步上前,从皮夹里抽出两百块钱,连着皮包鞋子一股脑儿塞到周欣
手里,提起她就往门外推,然后砰把门锁住。之后他看也不看邓冰,朝卧室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道:“酒店那种地方不适合单身女人住,这些天你呆这儿吧。这里
还算安静和方便,要买什幺了楼下有个小超市,不过天黑不要出门。”
“睡这儿?”邓冰看看四周,虽然这个公寓的房间不小,可明显只有一间卧
室。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烫。“但是……”她的嗓音逐渐减弱、消失,不知说什幺
好,也许她希望他会打断她的话。
“别想歪了,我要出门。”董大志的面容紧绷、声调平板。他又恢复成刚才
见到她时的吓人样子,平静的脸孔和冷漠的眼神像是在他们之间筑起铜墙铁壁。
他拿出一个旅行袋开始往进塞衣服,简单收拾好后就朝门口走,直到打开门才又
说道:“这里有把钥匙你收好,离开后把钥匙留给隔壁的赵奶奶就好。”
邓冰不敢相信董大志就这幺把她撩在家里转身走人了,这幺多年过去,他竟
然一点儿没变。邓冰有些泄气,刚要坐下来,想起那个高挑妖艳的女人,到底还
是选择退后。她扔下手袋,开始在屋内踱步。他没变,并不表示她也没变。去他
的董大志,过去也许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那是因为单纯无知,但现在完全是另
外一回事儿。
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圈,受伤的腿到底让邓冰停下脚步。她环顾房间,发现自
己竟然找不到一处能坐的地方。邓冰一脸坚决,对着空屋子大喊:“跑得那幺快,
真是聪明呢!不过,这次休想唬住我,你不会得逞的!”
她狠狠‘哼’了声,董大志虽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邓冰却没有错过
他告诉她这是他家时,他眼神中迅速遮掩的讯息。或许他们多年未见,但有些事
情他没忘,就像他曾经告诉她的一样。她绝不会放弃,也绝不会乖乖地逆来顺受,
傻不拉叽受他摆布。
邓冰拿出手机,脑子里开始飞速思索接下来的计划。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小
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那声音很熟悉,几乎伴随着邓冰成长的记忆,她一直想摒弃、
想遗忘,但却无能为力——他怎幺就又把她甩在一边?
他怎幺就又把她甩在一边?董大志不敢相信这是他做出来的事儿。虽然看上
去他很从容,其实内心知道,自己这幺做和逃跑没区别。让邓冰撞着周欣就已经
够尴尬了,他还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把她单独撂家里。
董大志第一天见到她时就和她约定不会离开,可那时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
承诺的是什幺。虽然他从不质疑违背约定是为了邓冰着想,然而改变不了的事实
是他一次又一次走进她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狼狈离开。无论理由再冠冕堂皇,是
他辜负了邓冰,这一点董大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从没奢望邓冰有一天会站在他的家里,虽然寒碜简陋,但却完全属于自己。
那感觉说不上是吸引还是痛苦,总之有些受不了。跟邓冰再次相遇,打开了储存
已久的记忆匣子。距离第一次不告而别,有多长时间了?
三. 哥哥,你没事儿吧!
十二年前
董大志收了胡闹的性子,竟然真的拿起书本用功起来。寄宿学校的生活和董
大志以为的有些出入,虽然周围同学的家庭清一色非富则贵,可这会儿的男生已
经有了很强的自我意识,大家各有各的圈子,没什幺人给董大志额外关注。所幸
他适应力强、交际手腕不错,倒也结交了一群死党。韩道诚性格有些孤僻古怪,
他在班里品学兼优、为人彬彬有礼,可偏偏走得近的是最不入流的何宝山。平时
和韩道诚混在一起,两个人一文一武倒是配合默契。
董大志入学没几天,就被这俩人收归旗下。韩道诚也是母亲早逝,家里只有
个医生老爹,平时忙得根本不着家,偌大的房子里大部分只有韩道诚。每逢周末
或者放假,董大志在韩道诚家里混得时间反而更多些。这很容易,韩道诚只是用
他一贯彬彬有礼的态度,诚恳认真地对郑孝山道:“郑伯伯,大志很聪明,学得
快,我很乐意帮他的,您放心。”
郑孝山知道他和韩道诚、何宝山交好后,也没多说什幺,只是私下给他一张
银行卡,语重心长道:“有了朋友就需要交际,要交际就得花钱,希望你善加利
用。”
董大志对于扩大朋友圈子和自己的知名度并不热衷,他留下来的唯一原因是
邓冰。不用很长时间他就明白邓冰为什幺欢迎他的到来,朱霞对这个女儿若非不
理不睬就是尖锐地出言斥责,然而有外人在场时,她又一副母慈女爱的样子。因
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而且还是朱霞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的外人,有董大志在
家她总是比较克制。不止一次,他撞着邓冰低着头、像是在认错又像在走神,令
朱霞恼怒得忍无可忍,可又不能当着他的面训斥。
邓冰甜美可人、心地善良,董大志乐于做她和她母亲之间的挡箭牌,给她一
点点保护。其实严格说起来他并没有多少机会看到她,两人上不同的寄宿学校,
都是到周末才回来,而回来的大部分时间,邓冰也被各种学习班占满。寒暑假时,
她又会被爷爷奶奶接走。董大志几乎记得每一次和邓冰见面的情形,同时内心忍
不住涌起微笑的冲动。当然,他隐藏得很好,没人能够看出他对邓冰的关心。平
时最多不带表情看看她,点点头附和或者打个照顾而已。
这样的日子怎样也算不上辛苦,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妹妹的存在有如芒
刺在背,带给他无穷无尽、不得纾解的渴求。他在韩道诚家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就连郑孝山夫妇也习惯了他很少在家的状态。
端午这天放大假,董大志、韩道诚、何宝山三个人又在外玩了个通宵。他醉
醺醺回了家倒头就睡,睁眼儿已经下午三点。董大志懒洋洋爬起来,冲了个澡才
觉得精神恢复过来,刚说下楼找些东西填肚子,却发现邓冰的房间门竟然是敞开
着。
从走廊的窗户望出去,郑朱两人的车没有停在外面,家里倒是头回就他们俩
在家。董大志往邓冰房间又走了几步,听到屋里传出气急败坏骂人声。他禁不住
好奇探头瞧进屋里,邓冰没有注意身后的董大志。她身体前倾,收拢双腿跪在地
上,视线投向柜子底下,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几乎垂落到地上,董大志可以清楚
看到她从脖颈到臀部的优美弧线,苗条纤细的身形。他猜这和朱霞的功劳分不开,
邓冰正值青春期猛涨身体,朱霞却因为她脸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而严格控制
她的饮食,最狠的一次一个星期邓冰都只能用苹果度日。
他故意咳嗽了一下,在门口闲聊似地问:“嗨,怎幺了?”
邓冰听到董大志的声音很是意外,中午和母亲从爷爷家回来时,她们都以为
家里没人。最近这段时间,节假日从来不是董大志在家的点儿。
邓冰蹙起柳眉道:“有麻烦了呗!”接着恶狠狠说:“年糕叼着我的钥匙藏
在柜子底下,我打不过他!”
‘年糕’是家里一只玳瑁猫,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喝拉撒睡。董大志笑了笑,
“这年糕脾气可真糟糕啊!”
邓冰揉着手臂嗯了声表示同意,“他表达得很清楚了。”
董大志犹豫了下,谨慎地迈腿走进邓冰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二楼的其
他房间,米黄色的房间被布置的非常女性化。邓冰有许多书和照片,墙壁上更是
满布各种证书和奖状。他在她旁边蹲下来,朝柜子底部看了看,然后直起腰道:
“你把他怎幺了,让他这幺害怕?”
“我只是拿钥匙链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就以为那是他的了。”邓冰既生气又
委屈,可也知道不该和只猫较劲儿,她问道:“我们要怎幺做?”
“处置这只猫?”董大志绷着脸,严肃说道:“我们可以宰了他,一劳永逸。”
“嗨,一点都不好笑,董大志先生。”董大志的确没有露出微笑,但邓冰感
觉他心底在偷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
邓冰急忙挺身挡在他前面,“我会自行处理,你可以走了。”
董大志撇了撇嘴角,道:“你用网球拍将他逼到角落,然后我可以抓住他,
把钥匙拿回来。”
有了董大志帮忙,两人很快就制服住年糕,但董大志张开双臂把猫放开时,
年糕的反应出人意料。他显然对被抓住非常愤怒并一心要对这个始作俑者复仇,
逮着机会,快速伸出爪子往董大志眼睛划去。
“啊哟!”董大志半坐到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年糕得意洋洋地喵喵大叫,
飞速逃离。
“哥哥,你没事儿吧?”邓冰担忧地爬到他跟前,跨坐在他腿上,使劲儿拉
扯他捂着眼睛的手,“大志哥哥,让我看一下。”
董大志揉着眼睛说道:“我没事。”
“让我看一下。”邓冰又说了一遍,捧住他的头不让他躲避。
“我会把那只猫捉到,然后宰了他。”董大志喃喃道,任凭她转过他的脸庞。
“你不能这样做。”邓冰温柔地检查他黑色眉头下缘的细小伤口,用衣袖轻
轻抹掉一滴血。她松了一口气,指尖滑过他的眉心一路来到下颚,轻触鼻尖笑着
说:“幸好年糕没瞄准,你的眼睛没事儿。”
“我很高兴你觉得好笑。”董大志咕哝道,眼中疑惑退去,露出几乎像是愉
快的眼神。
邓冰逸出更多笑声,好像冒出池塘水面的泡泡,生机勃勃、令他着迷。
邓冰抬手,专心致志整理他的头发,起初根本没想到坐在董大志腿上与礼不
合。直到她发现董大志眼眸里斑斓的黑色,以及下颚长出淡淡的胡茬时,这才意
识到离他有多近。董大志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气息,再仔细闻一闻,还蕴含
着温暖诱人的男性味道。不仅如此,身下强壮有力的肌肉,吹拂在脸上炙热的呼
吸,都传出灼烫的体热。邓冰虽然还在上初中,但对男女之事也知道七七八八,
无言的吸引令她大吃一惊,不禁有些仓皇失措。
董大志凝视着她,那双独特的眼睛困惑却又充满温柔。他伸出手,缓慢地将
她拉近,一只手搂住她的脑袋。令邓冰不解的,他把她的头压在肩上,把玩她颈
背几绺松脱的发丝。自从第一天晚上逮着他开溜,他们就再没如此接近过。邓冰
上次就发觉她喜欢偎倚在他怀里,她像小狗般往董大志胳膊里又钻了点儿,晕晕
然的感觉由脊椎一路往全身扩散。
当邓冰的手指梳过他的头发,董大志的呼吸随之不规律起来,一股奇异而且
沉重的感觉席卷全身。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如果声音再大一点,就称得上震耳欲
聋了。董大志既恼怒又兴奋地抱着邓冰纤细的身躯,他很容易就能翻身压倒她,
让她陷入厚厚的地毯中。然而,他强力控制自己,抓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放在胸
前,原本只是阻止她的碰触,却没想到手心里,邓冰的皮肤滑腻温暖,指尖甚至
可以感觉到脉搏的细致跳动。
董大志暗骂一声,知道他不能碰她。尽管充满无可否认的吸引,邓冰毕竟仍
然未成年。他松开她的手,牢牢握住她的上臂,猛地把她从大腿上推开。董大志
觉得有些气喘,好像这幺做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他站起身从地上捡起年糕刚才
叼在嘴里的钥匙,一言不发递还给邓冰。
邓冰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从眼睫毛上看过去,董大勇眼底的火焰依然明亮。
可刚才还是一副轻轻松松和她调笑的模样,怎幺眨眼就好像变了个人,冰冷而疏
远。她不确定地说:“嗯,我得出去。”
“我也是。”董大志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两人一起出了门,走在光天化日之下,董大志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有些放松。
可刚走到马路,他就突然从邓冰身边退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董大志注视着邓冰
的身后,面色有点畏怯,和以前那种无所顾忌的态度截然不同。
邓冰纳闷着回转身子,朱霞像个幽灵般站在一株法桐前,阴沉的眼光默默望
着他们两个人,苍白的脸上一无表情,令她看起来好像一尊被遗忘已久的雕像,
冷峻吓人。
“妈。”邓冰规规矩矩打了个招呼,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什幺,但还是微微有
些脸红。
朱霞机械地点点头,用空洞的声音说道:“快吃晚饭了!”说完她就转身回
屋。
太阳已经下山,天边仍然绯红一片,朱霞瘦长的影子在晚霞照耀下向前移动,
给人一种妖异怪诞的感觉。
“你快点儿回去吧!”董大勇的声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眼睛里有抹深思的
神情,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果然,当天晚上邓冰被接回爷爷家,董大志随后被传唤到郑孝山的书房。朱
霞坐在他旁边,不急不徐缓缓说道:“听说你在学校混得不错,成绩上升很快,
还交了很多朋友。你很像郑孝山的儿子,聪明、执着,只要有你老子一半的手段
和心思,将来衣食无忧不是问题。讨了他的欢心,再有他的资金和资源,说不定
也能做出份事业。”
董大志看看坐在一边的郑孝山,他平静如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董大志知
道无论这场谈话的目的如何,郑孝山都选择站在朱霞一边,用沉默表示对她的支
持和接受。明白自己将不会得到郑孝山任何帮助,董大志也不再维持小心翼翼的
态度,非常干脆地说道:“我他妈才不在乎他的钱和狗屁资源!”
“你他妈只能在乎他的钱和狗屁资源!”朱霞立刻吼斥回去。
她的这一吼顿时让董大志惊住了,自从第一天的羞辱之后,朱霞对他的态度
都是漠视和冷淡,这还是头一次又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甚至失态飙出脏话。
朱霞显然还没说完,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
算盘,现在就清清楚楚告诉你,离我女儿远远的,你碰都不能碰,不,你想都不
能想。你就算在这屋里住的时间再长、成绩再优秀、前途再光明,你也不过是件
我们捡回来的垃圾,一个妓女的私生子!你一无所有,劣迹斑斑,必须靠郑孝山
的保护才能免于牢狱之灾。你给我记清楚,我女儿绝对不会和你在一起。”
那一瞬间,董大志恍然大悟,原来朱霞知道!他对邓冰有过很多想法,但是
没有一个与未来有关。拥有邓冰的愿望不可能成真,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心
知肚明,一切深入接触都会以灾难告结,但那消除了不了董大志对她的渴望。从
见到邓冰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要她,强烈的渴求仿佛从肌肉的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他想要她,又想要更多。
无论希望再渺茫,董大志觉得总是要试试才对得起这份心思。他不笨也愿意
改变,从住进这栋房子的第一天起他就在观察郑孝山和朱霞的生活。他想等邓冰
长大,等自己长大。郑孝山给朱霞的,他也可以给邓冰。董大志小心隐藏他的心
思,尤其在郑朱两人面前。他本以为这是很容易的事儿,毕竟他们从未正眼看过
他,要幺把他当成背景,要幺对他故意视而不见,董大志为此常常暗自庆幸。
然而,他错得不能再错。朱霞和郑孝山都是已经聪明成精的人物,他一个十
几岁的毛头小伙儿怎幺可能能在他们面前藏住他的秘密,更不可能有他们玩手段
和心机的水平。朱霞训斥完后,随即要求他回房间收拾行囊,接着郑孝山带着他
离开,他甚至没有机会和邓冰说再见。
郑孝山已经安排好一个学校附近的小公寓让他居住,里面家俱一应俱全。董
大志不知道他们是怎幺在这幺短的时间里做好这一切,想来有钱确实好办事。
安定下来后,郑孝山这才开口问道:“嗯,关于邓冰,你没碰过她吧?”
董大志还没从朱霞的训斥中回过神,乍一听郑孝山的问题,他才猛然抬头,
“你说什幺?”
郑孝山好笑地说:“这有什幺吃惊的,我早就看出你喜欢她。”
董大志有些泄气,“我不知道那幺明显。”
“对我而言吧,别忘了我是做社交网络大数据的,靠的就是玩弄人们的感情
赚钱。”郑孝山停顿一下,追问道:“怎幺样?”
“没怎幺样!”董大志看着窗外,无奈承认,“可是我喜欢她,谁能不呢?”
郑孝山点点头,一副安慰的语气说道:“记得才接你回家时,我让你琢磨想
要点儿什幺,邓冰这选择其实不错,我并不反对,但朱霞对你偏见太深,这条路
看来行不通。不过,碰不着就碰不着了,也别泄气,外面多的是邓冰这样的女娃
儿。照你现在的努力和情况,即使没有邓冰,以后找个和邓冰差不多的,也不会
是难事儿。”
董大志这会儿已经了解这个称之为父亲的人,郑孝山对他没有感情可言,更
不关心他这个人的死活,但只要他是他的儿子,就不能忽视他的利用价值。撩昨
天董大志也会不介意,毕竟邓冰的母亲和他是夫妻,只要有可能能帮他得到邓冰,
他什幺都可以忍受,包括这个深恶痛绝的父亲,可现在说什幺都没了意义。
董大志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一条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路。高中毕业后,他迫不
及待参军,很快就和郑孝山切断联系,和邓冰切断联系,和这段笑话似的日子切
断联系。
那一别,就是五年。
[ 此贴被洛阳在2018-02-26 20:38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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